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著名经济学家、经济学博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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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杰:服务型政府仍是目标——专访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授魏杰
2016-01-20 46102

2012年中国GDP的增速跌破了8%,过去我们总说GDP“保八”是个底线,破八对我们到底意味着什么?

  魏杰:

  GDP增速8%的底线是我们在1998年定下来的。当时是按照我国要在2030年基本完成工业化的大目标来倒推的。农村人口要转移到城市,我们每年必须新增1000万个非农业就业岗位,要保证这些就业岗位,GDP的增长就必须高于8%,但也不要超过11%,我们叫作“八九不离十”。

  那时候我们非农业人口只占人口总量的20%,现在已经占到50%了。现在按照2030年的工业化目标再来推算,我们只用每年新增就业岗位900万个,与之相对应,GDP的增速保证7%就可以了。我们城市化的成熟度改变了,对经济增速的要求也不一样了。

  三联生活周刊:你认为这种改变是个主动的过程,还是被动的过程?中国经济受到国际大环境的影响,外部环境会影响发展速度。

  魏杰:

  这个过程是一个主动与被动相结合的过程。一方面受到世界经济危机的影响,美国经济还未复苏,欧洲在债务危机中仍未抽身,我们去年的出口占GDP的比重只有7.6%,这之前我们的出口可都是保持两位数的增长。我估计未来我们的出口增长不会超过10%。世界经济对中国的机遇期在调整,这也决定了今后我们的GDP增速很难超过8%。

  但是另一方面,城市化发展到今天的程度,我们的GDP增长也无需像以往那么高,那会带来另外一些问题。我认为未来中国GDP增速的底线是7%,上线是8%,一般情况下会在7.5%左右徘徊。有些声音认为中国新一届政府上台后,中国经济会再现9%以上的增速。我认为无论从主动还是被动条件上,都不可能。中国经济已经过了高速增长期,我们刚刚进入中低速增长。我们目前的增速放慢与国际经济的不景气重合在了一起。

  三联生活周刊:

  去年第四季度,我们的GDP增速摆脱了连续7个季度下滑的局面,开始止跌回升。我们的经济形势已经彻底好转了吗?

  魏杰:

  我们看待今后的经济形势,首先观念上需要改变,保增长不是一切。从1986到2000年,中国是一个低成本国家。无论劳动力成本,还是各种环境成本都很低。2000年以后进入了高成本时代,所以政府再要保增长,就只能投放货币,结果是通胀压力很大。可是货币稍微收缩,我们的优势就下来了。

  我对中国未来五年经济形势的总体判断是:经济进入中低速增长,通胀压力将持续。对于中国的一线城市,我觉得可以房价作为一个参考指数。如果我们的GDP增长在7%以上,同时一线城市的房价增长控制在5%以下,我觉得这个比例是基本合理的。

  三联生活周刊:

  可是在前几年政府对金融危机救市之后,再继续动用财政政策和货币政策的空间已经非常小了。

  魏杰:

  空间确实不大,不过从目前高层传递出的信息来看,今年国家在积极财政政策已经确定三个重点。第一是稳定中小企业,主要办法就是减税。减税规模大致在1万亿元左右。据测算,2013年税收增速只是10%,而过去每年税收的增长速度是20%以上,这就表明政策不再希望把过多的财富向国家集中,而是要让企业有休养生息的过程。如果减税政策兑现,按照减税对经济的贡献率1比6的比值判断,这对今年经济增长的推动将会是6万亿元,无疑对今年稳增长会起到很大的作用。

  第二点,国家会加大对民生的支出。具体就是指教育、医疗、社会保障,今年估计要比去年增加3个百分点。数据显示,我国对民生的支出增加1个百分点,消费会增加5个百分点,这对今年的消费构成利好。

  第三是继续重视基础设施投资,估计今年的基础设施投资在2万亿元左右。本来2012年上半年,积极财政政策实际上是在阶段性淡出基础设施建设。但现实表明,中国目前如果只是简单依靠消费还没有办法使增长保持在7%以上,因此2013年还要继续重视基础设施投资。

  在稳健的货币政策方面,估计2013年新增贷款会在9万亿元以上,货币供应量增长速度可能在15%左右。因此2013年货币的供给要比2012年更宽松。这样也会导致价格的反弹,估计2013年无论是消费者价格还是投资品价格,都有反弹的可能。

 

清华大学经济管理学院教授魏杰
  通胀压力与社会分层

  三联生活周刊:

  中央在2008年采取的救市措施,今天遭到不少经济学家的质疑,现在来看,它给我们的经济带来了什么样的实质影响?

  魏杰:

  2008年的救市政策有一定的必要性,但是具体到救市的方式和力度,是有很多地方值得讨论的。救市政策带来的一个重要的负面影响是通货膨胀。我判断通胀的状况不会很快就过去,它可能是较长时期内压在我们头上的一个重要问题。

  通胀就是货币发多了,2009、2010年这两年政府发了多少货币呢?这两年加起来是25万亿元左右。25万亿元是什么概念呢?它是中华人民共和国从1949到2009年的货币发行总量的53.4%。两年时间央行所出来的货币达到我国货币发行总量的一半还多。所以我一直不赞成我们老提中国在2009、2010年经济增长一枝独秀,实际上我们惹的麻烦也很多。

  现在美国的货币供应量和GDP的比例是51%,而且我们研究发达国家走过的历程发现,它的货币供应量和GDP比例达到100%以后,货币就开始回落了。而我们是190%,大大高于美国,但是我们GDP不到美国的三分之一,所以财富和货币早已不对应了。货币确实太多了。

  三联生活周刊:

  2009、2010年两年时间央行所出来的货币达到我国货币发行总量的一半还多,数字挺让人吃惊的。这次通胀与以往有哪些不同?

  魏杰:

  这一次通货膨胀这么多货币出来,表现为两个特征:第一,这次货币80%以上流向了央企和地方政府融资平台,中小企业没有获得太多的货币资源。这就导致我们紧缩性货币政策不敢用,一用就会使大量中小企业资金链断裂。

  第二个特征是多出来的货币转变成理财和收入了,一方面推动了融资成本上升,一方面推动了劳动力成本上升,这种通胀叫成本推动型的通胀。所以传统的紧缩性货币政策基本没用,这次通胀解决是很艰难的。

  三联生活周刊:

  普通老百姓的生活受到这一轮通胀怎样的影响呢?

  魏杰:

  我们从2008年开始的救市政策,在一年多之后它的通胀压力就明显体现在楼市了。具体到北京来说,2009年之前在北京买房的人,房价已经翻了五六倍;可是2009年之后还没买房的人,国家的货币超发对他们是最大的利空消息。

  2009年6月是通胀压力在中国社会集中显现的一个分界点。在一线城市,2009年6月之前有多套住房和买了房的人,他们在货币超发效应显现出来之前置办了最重要的财产。随后房价大涨,同样一平方米的房屋,在此之后买房的人要付出好几倍的代价。所以我认为2009年6月成了中国正在形成中的社会阶层的一个分界点。这也是中国比较特殊的一个地方,中国的阶层差异不是按照他们对经济贡献的大小来划分的,而是按照某个特殊时间点上有房还是无房。

  三联生活周刊:

  老百姓对于“十八大”关于2020年城乡居民人均收入翻番的提法,寄予了很大希望。但是我们应该考虑到通胀的因素,而不是单纯的收入增加。

  魏杰:

  对,其实我倒是不太担心中国经济增速回落的问题,它有其内在发展的必然性,我更担心通胀的压力。2012年底我国M2(广义货币)是97万亿元,GDP为51万亿元。如果与改革开放初期比较,1978年我国的M2是850多亿元,GDP为3000多亿元,这34年来我国GDP只增长了100多倍,而M2增长了1000多倍。也就是说,货币的生产大大高于财富的生产,普通老百姓的感觉是“钱不值钱”。

  而这种通胀主要不是表现在消费品价格,而是表现在房价、股价等资产价格上。这几年中央控制通胀,主要是控制消费品价格,这样做能为低收入人群提供更好的生活保障。但是我们往往忽略的一点是,中国正在富裕起来的阶层,他们的财富被通胀剥夺得更厉害。这种财富缩水主要表现在资产价格的缩水。单纯提高居民收入用处不大,要看他们的实际购买力是否提高了。

  三联生活周刊:

  这次我们的经济增速放慢,最直接地伤害了哪些群体?

  魏杰:

  2008年我们经济受到打击时,主要体现在对实业的伤害大,除了民营企业家群体外,对农民工的伤害最大。很多沿海地区的密集制造业倒闭,农民工成批返乡。但是2012年的经济增长放慢,倒是没出现太大的问题。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们服务业的发展非常快,虽然制造业受到一定冲击,但快速发展的第三产业吸纳了很多劳动力,所以农民工的就业没有受到很大影响。


  不过一些传统产业的日子还是很不好过的,比如水泥、钢铁、铝合金等产业,它们是按照过去“保八”的目标来设定发展的,现在经济下行,可是它们的规模太大了,惯性还在,一下子转不过来。所以我们经济结构的深层次调整是不可避免的。

 

江苏省2012年度人才交流年会现场,大批求职者前来应聘

  三联生活周刊:

  调整经济结构的说法由来已久了,但是转型比较缓慢。我们这个传统的制造业大国,转型会怎样慢慢发生?

  魏杰:

  我们原来维持增长的这三大元素已经逐渐在消失。我们应从过去强调外需、人口红利、投资,转向强调内需、技术创新,目前增长方式转变中最主要的也是唯一的办法就是转轨,即从过去的增长元素转向寻找新的增长元素。

  经济学界强调未来5年重点不应该放在保增长,而是深化改革。因为保增长无非是政府进一步加大投资,可是我们建高铁、高速公路这些,不具有持续性,再使用空间会越来越小,效果会越来越差。

  政府应从经济活动中退出

  三联生活周刊:

  说到深化改革,你一直强调必须理顺政府和企业的关系,政府能否准确定位是我们今后改革成败的关键。

  魏杰:

  我们目前的体制可以用一句话概括:政府主导型的经济体制。政府基本垄断了四大资源:第一是货币资源;第二垄断了物资资源,石油、煤炭、电力基本垄断;第三,垄断了物流,像航空、运输、铁路都是政府的;第四是垄断了信息,从电信到邮政都被垄断。

  邓小平时代我们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,政府需要搞经济建设;但是我认为下一步政府应该退出经济建设的中心,即政府是社会公共管理主体,它将成为一个社会公共管理主体。因此我们未来对政府的考核不应该以GDP作为目标,GDP这一概念属于财富增长的范畴,政府应该是一个社会公共管理主体。

  三联生活周刊:

  也就是说,政府需要从经营性的活动中全面退出,只是为了整个国家的公共服务而存在。可是2008年中央4万亿元往下投的时候,很多人认为中国经济一枝独秀,正是因为国家在经济中发挥了强大的调控作用,认为我们应该为有中国特色的体制自豪,这是西方资本主义所缺失的。

  魏杰:

  这其实是深化市场经济的一种阻碍,2008开始的这几年救市造成“国进民退”,如果这种局面不改变,民营经济的活力就没了,结果是很可怕的。调整的重点是重新鉴定政府和企业的关系,我们在最近的调研中间逐渐形成八个要点:

  第一,政府和企业都是建立在法律基础上的两大平等的社会组织。它们之间不是谁引导谁的关系。我在德国调研时发现,德国政府只对药品和食品加大监管;别的企业,政府从来都不去管,它们完全是平等的社会组织,这才是市场经济下政府的准确定位。第二,配置资源将不再是政府的事,市场才是资源配置最主要的机制。第三,政府必须从审批制转向备案制。第四,政府的公共权力要受到一定约束才行。第五,企业对政府有完整的法律诉讼权,即企业可以告政府。第六,政府不能作为国有产权的所有者代表。如果政府作为国有产权的所有者代表,有两个问题就决不了。一是这种管理产权的政府机构和它所管的企业永远会政企不分。另外一个问题是,政府难以平等地对待所有企业,因为有些企业的老总由当过政府官员或政府背景的官方人士担任。这些背景在中国很管用,这对其他企业是一种不公平。第七,政府对企业税收的收取,不应该以经济增长速度为依据,而应该以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务为依据。政府是公共服务的主体,它为我们服务的时候需要成本、需要货币,这样就应该收税,但到底收多少税应该以政府提供的服务为依据,不应该以经济增长的速度为依据。第八,政府不能与企业争利。政府如果要投资的话,也是以公共产品为界;如果是盈利项目,就应该由企业来投资。比如修一条高速路,如果修成后不收费就是公共产品,应该由政府来投。如果修成后是商业运作,就应该是企业投,而不应该由政府投资。

  三联生活周刊:

  央企这十来年已经形成了极为强势的一股力量,这种情况在其他国家很少见吧?

  魏杰:

  在市场体系健全的发达国家,代表全体人民行使自己财产权的是各种资产管理公司,这些公司是企业,而不是(行政)政府。它们只对掌握着财税大权的国会负责任,而不用对属于行政机构的政府部门负责。从这个意义上讲,政府作为国有产权的所有者或代表者存在,说明对我们现有国有资产管理体制的改革还须进一步深化才行,我们的政治和经济体制改革还远远没有到位。

  从稳增长的阶段来看,我们如果按照上述八个要点来重新塑造政企关系的话,中国经济增长达到7%以上没有任何问题。政企关系重新界定以后,政府主导型经济体系就必然转向社会经济体制。这是深入改革最为迫切的一件事。

  三联生活周刊:

  你提到的这几条,核心是政府职能的转变,从经济主导型政府变为公共服务性政府。在现实的改革路径中,你认为政府自上而下主动改革的可能性大,还是由基层推动改革更现实?

  魏杰:中国的改革不用那么复杂,我认为强调核心的一点就可以了:保护产权。产权一旦得到保护,价格自然市场化、投资者有信心进行长期投资,创新有了动力,政府的权力自然会受到限制,权力不会像现在这样无限扩大。保护产权直指我们改革的核心,这个过程中各方利益需要经过艰难交锋后互相妥协,这样中国的改革才有希望。现在谁都无法超越利益,那么怎么在多方格局里达成一致,会是今天改革的一个现实路径。
  期盼“民进国退”

  三联生活周刊:

  你曾经对中国的企业进行过长期调查研究,是研究中国企业制度最好的专家,为企业说话也比较多。民营经济在这一轮“国进民退”的浪潮中,受到的冲击到底有多大?

  魏杰:

  我前边提到2008年开始的救市政策,资金基本流向了央企和地方政府融资平台,民企的发展空间被大大挤压。许多民营企业家对政策顾虑重重:政府越想让他们进入投资领域,他们就越感到害怕,越觉得经济出了问题。况且对民营经济只开放投资领域,却不放开控股权,这种开放实际上只是参股而已,等于是让民企把钱给别人,然后由别人来运作。从这个角度讲,民营经济的境况不是靠喊两句口号就能起来的问题,改善民营经济要解决深层次问题。

  民营经济的发展实际上有两个非常深刻的障碍,一个是理论障碍,一个法律障碍。我们一直被教育的是,资本不创造价值。但我们看到的现实情况却是投资者分走了那么多的收入。按照以上理论,民营经济肯定要被视为剥削经济。在这种理论大背景下,作为“剥削者”的民营企业家一定会考虑自己的未来,他们当中有不少人担心,总有一天他们会被“理论”掉。所以民营企业家移民的现象很普遍。

  民营经济增长遇到的第二个障碍是法律障碍,在所有的法律障碍中,首先是宪法障碍。我们的宪法有一个重要的法律规定,即处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中国,必须坚持以公有制为主体、多种所有制经济共同发展。我们宪法从一开始就声明“公”“私”有别,以“公”为主。既然宪法有差别,那么民法、刑法不可能做到平等,一定是一个有差异的状态。

  这个问题在最近引起很大的争论。有人提出修改一下这个提法,建议修改成“中国实行混合经济”。这样,所有经济成分都有存在的必然性和必要性,任何一种成分都有劣势和优势,他们相互补充相互竞争共同发展,在法律上处于平等的地位。我觉得这个提法挺好的,而且我也研究了一下,如果我们继续提公有经济为主,多种成分并存的话,我们就对现制度解释不清楚。

  三联生活周刊:

  怎么来衡量目前民营经济的地位呢?

  魏杰:

  我认为评价哪一种经济成分为主有四个指标:一是它对经济增长的贡献,二是它对税收的贡献,三是对就业的贡献,四是对技术创新的贡献。按照四个贡献来评价的话,我们发现中国的民营经济已经占到主体地位。从2004年到现在,民营经济的增长贡献在63%以上,对税收的贡献在60%以上,对就业的贡献在80%以上,而技术专利局的绝大部分专利来自民营经济。从这些方面来看,民营经济已经不是并存,而更好像是主体了。

  前一轮救市政策的效应正在慢慢减弱,国企就又不怎么行了。2012年国企利润下降5.1%,较2011年下滑20个百分点,这与前两年国企的快速扩张和高福利形成了强烈的反差。民营企业利润仍然取得了同比20%的增长,说明民营部门是创造就业的生力军。如果未来国家不再搞上一轮那样大规模的政策刺激,国企获得垄断性收益变得困难,民企将会获得重要的发展机遇。国家凡是出台投资性的政策,对民企来说就是巨大的利空。国家凡是出台改革性的政策,对民企就是很大的利好。我认为接下来5年很可能是“民进国退”。

  三联生活周刊:

  你曾经担任国务院国家国有资产管理研究室主任,对上世纪90年代的国企改革参与得比较深。现在回想起来,当年的市场化改革和今天的改革,面临的局面差异大吗?

  魏杰:

  有相似之处,但差异也很明显。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改革的时候,我们主要是与意识形态抗争,为发展民营经济、市场经济鼓与呼,改变大家的认识误区,是市场经济的启蒙年代。另外,那时候中国是真的“摸着石头过河”,需要专业人士提供市场化的方案和意见。

  现在我们的改革早已过了“摸着石头过河”的阶段,大家都知道“石头”在哪儿,知道核心问题是什么。政府主导的经济体制已经形成了顽固而庞大的利益群体。改革不是个技术问题,而是有没有决心,因为现在的改革每往前推动一步,都涉及关键利益。上层有没有决心去触动这些利益,这才是关键。

  现在中国的社会阶层形成了,不是20年前,社会群体还是含混的一片。我们再往前动一步都会触碰到某个阶层的利益,政府的公信力比以前差了,国企改革的难度大大增强了。

  三联生活周刊:

  朱镕基时代的国企改革强调“抓大放小”,小的放给社会,大的政府抓住了,但是这些大的国企现在变成了没有力量与之抗衡的利益集团,这是我们国企改革的初衷吗?

  魏杰:

  当然不是。上世纪90年代的国企改革是将地方性中小企业“租改卖”,放向市场。剩下诸如中国电信、中国电力这样的大企业,政府希望走向股份制。而且不一定是国家控股,希望高管市场化,形成真正的企业家阶层。

  但是国资委成立之后,国资委管理着大型国企,他们成了大股东,当然利用一切资源将国企做大做强。可是国资委作为管理者,一个领导年薪才几万元,企业高管的年薪有几十万至上百万。那么管理者就会阻止被管理者的改革。那些在政府部门的人,经常空降到某个企业做高管,发几年财后回到政府上班。政府部门的人轮流下去发财,企业高管知道自己的前途有限,领导是空降的,高管的积极性就会打折扣。所以出现了中国特色极强的国企,叫什么副部级企业、司局级企业。副部级以上的央企,高管由中组部任命,国资委只能任命中层干部,这是多么奇怪的设置。在这个系统工作的人,一方面获得经济上的高收益,一方面享受公务员待遇,尾大不掉。

  国资委现在成了推进股份制改革的主要反对者,你与它去商量改革,不是与虎谋皮吗?国企的垄断势力已经形成,比如中石油、中石化、中国电力等,它们可以说自己关乎国家战略、国家安全,你又没法动它。这些垄断制度的既得利益者,是改革的最大障碍。中国的改革早已不再只是个经济问题,经济改革和政治改革、社会改革已经深深地嵌在了一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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