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战略研究中心主任、教授 王湘穗老师作主题发言
前一段时间,我在北京密集地参加了一些会议,各个机构都在讨论时代问题。好像有人统一出了这个题目似的,也难怪,因为十九大要开了,大家都开始重视研究重大的趋势性问题了。“大转折——裂变与重构”点出了当下时代的主题,然而在20世纪前50年,时代主题却是战争与革命、和平与发展、美式全球化。
2008年之后,我自己认为世界进入了危机与重构,与主办方提出的“裂变与重构”不谋而合。我觉得裂变非常好,裂变是危机的结果,是一种现实、事实。2008年危机时候,格林斯潘说世界遇到了非常大的危机、是旷世危机;美国左翼社会学家沃勒斯坦说这不是百年未遇的危机,而是事关五百年资本体系能否延续的重大问题。我们今天讲的裂变,既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,也包括体系周期的百年之变,也包括几十年的世界格局之变。这一切变化是危机带来的结果,是一种现实存在的现象。
由于发生了这种多重裂变,世界便需要重构。但是,就像刚才李世默先生所说,“重构”确实比较困难,它比一般变革更具有多向性,也更复杂,而且更具有建设性意义。
怎么“重构”?我们可以简单回顾一下美国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是怎么重构的。那时候,美国建立了一套体系,至少包含了以下四个方面。
第一,建立了被称之为布雷顿森林体系的国际货币体系:各国货币和美元挂钩,美元和黄金挂钩,实行金汇兑本位制。斯大林当时不加入布雷顿森林体系,美国人便认为苏联人跟他们不是一条心。
第二,重构贸易体系,签署关税与贸易总协定,形成以美国为中心的国际贸易体系。
第三,银行投资体系,建立世界银行、国际货币基金组织。
第四,建立联合国和盟国体系的安全框架。实行“大国一致”原则,避免打大仗,同时,通过建立盟国体系制约苏联。此后虽发生了冷战和对抗,事实上还是构成了美苏共治世界的局面。
现在的问题是,这四大体系都遇到了危机,美国建构的全球化体系正在瓦解、走向崩塌。我们怎么办?世界正在出现多极化,正在走向“命运与共”的发展格局。总书记2013年上任后首访俄罗斯和哈萨克斯坦时,就提出要建设命运共同体、利益共同体、责任共同体,要推行“一带一路”战略。这就是改弦更张。
当一个霸权国家为核心的体系面临破灭了,该怎么办?需要大家一块合作,共同解决全球秩序的重构问题。说美国衰落或者说美国体系的终结,有人不太同意,我说别不同意,关键特朗普都同意了,表示不干了,就像微信老群主退群不干了。虽然这一说法目前还有争议,却是我们必须认清的国际政治现实。
现在,中国推出的一切政策就是为了应对这个国际政治事实,要建立命运共同体来应对全球的失序、无序。在危机这个问题的认识上,我们要有一点前提性认识。对危机“裂变”带来的机遇作个澄清。此次危机带来的机遇是有限的,不是无条件的;它是区域性的,不是全球性的。中国不可能模仿美国建构一个全球体系,目前我们只能努力建一个区域体系,而且相对来说是一个偏重经济的区域体系,而不是一套综合了方方面面的体系。
从方法论上讲,这种机遇应该是提供了一种合作的形式,而不是一种排他性的机遇。抓住才有机遇,这是战略博弈高手才能把握好的机遇,而对于鲁莽者来说是不存在的。中国在抓住机遇、参与世界“重构”时必须要顺势而为,而不能逆势而上,顺势而为最重要的就是推进区域共同体化。
“一带一路”实际上是一个“穷国”的互助组、合作社,之所以没有更多地把发达国家纳进来,是因为人家还看不上我们。习主席到法、德都讲我们是“利益共同体”,到中亚、东盟、非洲,强调的就是患难与共的“命运共同体”。发达国家的命运和发展中国家的命运不太一样,让他们让出权力,和你分享有点不切实际。对此,我们心里要清楚。
重构,最重要的一点是要“顺势”。目前,美国一统天下的世界体系正在瓦解,我们不能不作为,“天予不取,反受其咎;时至不行,反受其殃”;但也不能急于去统、去合,如果操之过急,会像曹操说的把我放在火上烤。
我们要对老群主美国保持足够的战略耐心,要顺势而为,不能逼人太甚,要待它以礼,不要过急。不然美国的军工集团、鹰派、右翼也会没完没了地与中国作对。在东亚也是一样,搞区域化时候必须要把美国礼送出境,这也是它们全球战略收缩的一部分,对它一定要“以礼相待”。礼,是带有东方色彩的秩序观,所谓“进退揖让有所制”。
王湘穗老师(右一)在分论坛——国际秩序议题:“从单极霸权到命运与共”
这个“礼”有两层意思。第一层,有礼貌,就像对待告老还乡之老人,不要急迫地赶它走。这也是新型大国关系中“相互尊敬”的一部分。第二层,交换。特朗普作为商人总统,他有意识要跟中国搞谈判和交换,我们应该有这样的准备。在“重构”过程中,中国除了要考虑自身利益、左邻右舍的利益之外,还得考虑老群主的利益。
在权力转移过程中少不了残酷竞争,战争扮演着历史清道夫,“兵”成为题中应有之义。然而,在历史上也常常出现过老霸主成为“实利者”的现象。荷兰人接收了西班牙帝国权力,实际却是在帮他们理财;英国人接了荷兰,但英国股票最高时候68%是控制在荷兰人手里,英国人打完普拉西战役后得了一笔钱才把股票赎回来;美国兴起时候,近60%的股票由英国投资进行。
所以,我们还是应该顾及美国权力的影响、顾及它的利益。这样在亚太地区整合时,我们就会做得游刃有余,尽可能避免硬性冲突,我们的“重构”会更加主动、更有成效。中国要把握好度,循循善诱,让孤傲的山巅之国落入凡间,成为一个能够保持优雅风度的“食利者”,这比面临一个穷凶极恶的对手要强。